第十二章 大跌眼镜
见周刚无动于衷，马超志心里也犯嘀咕了。周刚啊周刚，你是所有新兵里边给我印象最好的一个，6连等着你呢，可别在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！
马超志又喊：“周刚！离机准备！”
“……报告！”周刚突然大喊。
“干什么？”
“班班班……班长，俺好像恐高了……”
新兵们又是一阵偷笑。马超志大跌眼镜，恨不得冲上去抽周刚两个大嘴巴。
“少给我装蒜！恐什么高！要恐高在平台上就发现了！听我口令……离机准备！”
“哎呀！班长！俺真的恐高了……俺……俺腿都迈不开了！”周刚辩解着，声音都有点发抖。
马超志气得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。他不说话，想了想，然后冲周刚大吼：“软蛋！你到部队来是干什么的？一个模拟器你都不敢跳，妈的这要是到了战场上，我看第一个汉奸逃兵就是你！”
“俺不是！俺虽然恐高，但俺就算是摔死，也绝不干那不要脸的事！”
“那你就给我跳！就算下面有敌人的一个步兵团包围你，就算下面是地雷阵，就算是刀山火海，你也给我跳！要不然就滚出空降兵！空降兵不要这样的软蛋！离机准备——”
马超志向周刚下了最后通牒。
周刚给自己打气说，俺不能怕，俺不能给爷爷丢脸，不能给爹妈丢脸。再说了，那刀疤还在下边看着呢，他看不上俺，俺还看不上他呢！只认钱的小人，俺偏要硬气给他看！
于是，周刚虽然紧张，却做出了标准的准备动作。
“跳！”
周刚不再犹豫，果断离机！风速瞬间加大，像是要撕裂他的身体，空中的云朵在两旁飞驰而过。
“001、002、003……开吧！”
主伞顺利打开，周刚成功了！新兵们欢呼起来，马超志心里长出一口气。六连长在一旁看着，没有笑，也没有说话。
空降兵是勇敢的化身，不能克服恐高的人是不配做空降兵的。
新兵们期待已久的空中实跳终于来了！
凌晨四点，嘹亮的军号声就划破了伞训队的宁静。
一队军车低沉地轰鸣着驶出营区。“战歌如雷，马达如吼，英勇的空降兵冲向敌后……”在排头的一辆车上，周刚他们这批即将诞生长空的新兵们扯着嗓门吼着空降兵战歌。
“今天高空合成风6级，进入方向172，走右轨迹着陆。离机间隔大一点，下降中注意观察友邻。”马超志讲完天气情况后，再次向新兵们提醒空中要注意的地方。真正的跳伞要开始了，新兵们都瞪着眼睛，仿佛要用眼睛来消化马班长的每一句话，尽管这些话他们早已经烂熟于心。
开铅封，穿伞，系好那性命攸关的七钩八带十二环，新兵们蹒跚着来到三道红色的检查线前：每一道检查线上都有两名经验丰富的教员在等着他们。从头盔帽带到肩带、锁针、备份伞，检查完后再重重地往新兵们胸前的备份伞上一拍，竖起大拇指喝道：“好！”
当新兵们跑到登机区时，一架被老兵们戏称为“空中拖拉机”的运5小型运输机已轰鸣着停在了面前。这是一种班规模的小型螺旋桨飞机，专门做伞训之用。
为了克服离机时的恐惧，我军空降兵早已引入使用了流水线式的投放器投放伞兵。但是，在新兵伞训队，为了让新兵们更加扎实地掌握跳伞技能，完全克服离机恐惧，仍然强调要用自己的双脚主动跳离飞机。二战时，很多伞兵还要从机舱里爬出来，爬到机翼上再跳下去！装备可以发展改变，但勇气永远是对空降兵的第一要求。
天空中气流变化很大，飞机忽高忽低，像在浪头上飞一样。小小的机舱里又闷又热，放伞员——也就是马超志，为了轻松气氛，不停地说笑着，尽管发动机噪声使得新兵们根本无法听清。按照体重大小顺序，个头最大的周刚排在第一个跳，最高最小的张凯最后一个跳。周刚把头盔带深深地勒进下巴肉里，满头大汗，认真地听着。第一次实跳，不紧张是瞎话。
飞机在颠簸中爬升至六百米高度时，机舱里绿灯闪亮，“嘀！嘀！”两声铃响，马超志打开机舱门，一股强劲而清醒的气流冲进机舱。树林、河流、稻田在机翼下缓缓地流过，着陆场快到了。
马超志伸手一摸周刚的主伞和备份伞，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，竖起大拇指。这是最后一次跳前检查，这简单的一摸，已对关系着周刚安全的十四个部位进行了检查，竖大拇指也是给他以信心！这是空降兵的礼仪。新兵们也都向马班长竖起了大拇指。同时，再次默念了一遍动作要领。
“嘀，嘀”，黄灯闪亮，新兵们同时起身，提凳弓腰，掖下坐带，摆出离机姿势。钢盔顶着前面的战友，如蓄势待发的猛虎。绿灯再亮时，马超志右手向外一挥，“跳！”
周刚已经跳出舱门，倏忽不见。新兵们一个跟着一个，没有人犹豫，勇敢地跳离这个小小的空中平台，投入了广阔而神秘的长空。
蓝天上，伞花纷绽……
为期六个月的新兵生涯终于结束了。
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，新兵们背着行李，即将被送往各自的连队。
马超志拿着名册，一个一个地念名字，六连长在一旁站着。
“张凯！771团6连！”
马超志心说，好，这个兵我喜欢！
“左鹏飞！771团8连！”
怎么回事？新兵连最出色的兵，连长怎么把他给了8连？8连处处跟6连争第一，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？
接着念……“周刚！”
念到周刚的名字，马超志突然停下了。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周刚的去处竟然是……
“771团……弹药仓库？”
马超志目瞪口呆。弹药保管员？新兵里有人开始笑。这他妈什么情况？马超志走到周刚面前，问道：“你去弹药库干什么？你家亲戚在那儿吗？”
周刚倒是没什么惊讶的，“报告！没有！”
那就是连长的主意了……马超志心说。我真不知道连长是怎么想的，三个好苗子，一个给了8连，一个给竟然给了弹药库！只留下一个带去6连！连长是不是忘吃药了？
很快，新兵们就各自下连了。
马超志一回到6连，直接去找刀疤理论。
啪！他把军帽往刀疤的桌子上一扔，问道：“连长，你到底怎么想的？左鹏飞给了8连，行，就算是咱给八连长一个人情。可是周刚呢，你怎么就给弄到弹药库去了？他虽然不是新兵里边最出色的，但却是最踏实的，各项成绩也都是优秀。”
“怎么？他是你家亲戚啊？”刀疤满不在乎地问。
“哎呀，亲戚个屁！连长，我对这个兵的印象特别好，脚踏实地，勤奋好学，乐于助人。我本打算到了6连把他弄到我们班，我亲自带他，绝对是个好苗子！这可倒好，全让你拆了！”
刀疤站起身，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，不说话。
马超志急了，“连长你倒是说话呀！现在追还来得及，等到了弹药库，什么都晚了！”
“追什么追！我不喜欢这个兵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马超志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。一向任人唯贤的铁血六连长，怎么会对周刚这么好的苗子嗤之以鼻？
“我说，我不喜欢这个兵。”刀疤重复道。
“为啥？他哪儿让你瞧不上了？”
“那他哪儿让你瞧得上了？”刀疤反问。
马超志说：“脚踏实地，心里干净！”
“哼，心里干净？我告诉你，周刚参军的动机有问题，我亲自去的他学校，亲自了解了他的情况。我不喜欢一个逃避责任、逃避挫折的兵，这样的兵骨子里缺乏血性，缺乏战斗精神！就算再优秀、再全能，也不配加入黄继光连！黄继光连的眼睛里，揉不得沙子……你是全团资格最老的班长，在6连呆的时间比我都长，这些不用我多说吧。”
“可是，连长……”
“没什么可是！这是命令！”
马超志还想辩解，被刀疤挡了回去，只得悻悻而归。
望着马超志的背影，刀疤心想，总有一天，你们会理解我的，但愿那一天不用等太久。
马超志爱兵如命，回到班里坐立不安，于是决定亲自送周刚去弹药库。
路上，两人聊天。
“周刚，我问你，你想不想跟我回6连？”马超志问。
周刚嘿嘿笑了笑，说道：“班长，说实话吧，一开始俺听说6连就是黄继光连，那做梦都想去啊！可是后来，出了保刚那档子事，呵呵……俺……俺觉得在哪儿都一样！”
“胡说！你……你幼稚！你是不是就认准了连长收钱了？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？”
周刚摇摇头，“人心隔肚皮。俺不知道，也不想知道。做没做亏心事他自己心里清楚！黄继光连不应该有这样的人，这样的连长！”
“哎呀？你小子还上纲上线了！弄得像你在6连呆过似的！少他妈装蒜，我就问你想不想去6连？”
“报告！不想！组织上把俺分到弹药库，俺就去弹药库！甘做革命一块砖，哪里需要哪里搬！”周刚一本正经地回答。
马超志被这头黑牛犊子气得哭笑不得，“好好好！你就去你的弹药库，跟你的弹壳打交道去吧！”
“班长班长……那啥……保刚去哪个连了？”
“……团后勤处农场！”
农场……周刚的心里又沉重了。保刚父亲花了那么多钱，把儿子送到部队来当两年农民。
